以越剧《红楼梦》为例，谈经典剧目的改编问题

宏篇巨著《红楼梦》曾被许多剧种改编搬上戏曲舞台，但成就最高，影响最广，观众最多的还是越剧。特别是拍成戏曲电影放映以后，红遍大江南北，以至尽管观众语言不同，却全国都有越剧粉丝。成功传承《红楼梦》的一代传人，也是看了红楼梦电影后，迷上徐派、王派，从而走上越剧舞台。

1959年9月剧团进京参加国庆十周年庆祝演出，周总理亲临观看，并接见演员，对剧目予以肯定。 

1958年下半年，上海越剧院二团带着《红楼梦》《北地王》等剧目，开始了长达三四个月的巡回演出。先后到南京、芜湖、武汉、广州、长沙等地。《红楼梦》很快风靡了大江南北，报纸、电台几乎天天都有相关报道，无数人为之倾倒为之沉醉。

1959年，上海越剧院将《红楼梦》作为庆祝建国10周年的献礼剧目重点排演，演出轰动了京城。
越剧《红楼梦》不负大批粉丝的酷爱，担得起应有的殊荣。下面从剧本角度谈谈原创越剧舞台剧《红楼梦》。 

我把全剧分成四个部分。

从第一场黛玉进府“似曾相识”到第二场宝玉劝黛玉“饭后贪睡易积食”要把躺榻上的黛玉拖出去“寻欢畅”，表现宝黛耳鬓厮磨、两小无猜。 以后几场戏可以看到丫环袭人劝宝玉“纵然你不是真心爱读书，也应该装出读书样子来。”宝钗劝宝玉“如今尚未入仕林，也该去会会做官的人……怎能够不务正业薄功名。”贾父为宝玉结交戏子，狠下毒手痛打宝玉……唯独黛玉鄙视权贵，看到北静王赐下来的珠串，随手就扔。说“什么臭男人拿过的东西，我可不要”，她和宝玉一起读淫书“西厢记”，从不劝宝玉“上进”……而宝玉不愿读书走官场道路，为晴雯画眉，与戏子琪官深交甚至助琪官逃离王府，并也说过“饵名钓禄的臭文章……实可厌”可见宝黛“合一付心肝合一付肠”，有叛逆封建礼教、追求个性解放的共同性格，从而心心相印。 黛玉离世，宝玉出走。末场宝玉摘下命根子通灵宝玉，远远丟弃。在“抛却了莫失莫忘通灵玉，挣脱了不离不弃黄金锁，离开了苍蝇竞血骯脏地，撇开了黑蚁争穴富贵窝。”合唱声中，大踏步地走出贾府，离开了这个富贵之家。表现了宝玉看穿封建家庭之黑暗，与之彻底决裂。

全剧两线交集，一条是美好的宝黛婚姻被封建势力埋葬。另一条是年轻一代追求自由和个性解放，反对读书做官、反对追求权势以至不惜与富贵家庭决裂。两条线交织得那么自然、和谐，使全剧情节浑然一体、一气呵成、完整、完美。

黛玉离世，宝玉出走。末场宝玉摘下命根子通灵宝玉，远远丟弃。在“抛却了莫失莫忘通灵玉，挣脱了不离不弃黄金锁，离开了苍蝇竞血骯脏地，撇开了黑蚁争穴富贵窝。”合唱声中，大踏步地走出贾府，离开了这个富贵之家。表现了宝玉看穿封建家庭之黑暗，与之彻底决裂。

还有突出的是剧中无论主、婢，人物性格栩栩如生。且不说宝黛的叛逆性格。游园时凤姐奉承老祖宗，夸赞宝钗……嘴巴像蜂蜜似的甜，可施出掉包计又心狠手辣，活脱脱一个口蜜腹剑的恶妇。宝钗仪态端庄，劝宝玉读书上进，讨老祖宗喜欢，标准的封建豪华门庭的孝子贤孙，难怪长辈们一致赞同选她为孙媳妇。贾政毒打宝玉至死地，十足封建礼教的卫道士。再看丫鬟，晴雯大胆让主子画眉，见袭人劝说宝玉便在一边冷嘲热讽。袭人说“与戏子交朋友，这还了得！”可晴雯说“与戏子交朋友，犯了什么大罪了么？”表现其不奉承上司，也追求个性自由的叛逆性格，而且快人快语，直爽坦荡。袭人则相反，处处执行上头指示，劝宝玉读书，责怪他不愿见贵客，却与戏子交朋友，背后说“宝姑娘宽容有涵养，若是林姑娘，不知会怎么样了。”竭力称赞宝钗，崇拜宝钗，是封建世道之奴隶。紫鹃是黛玉丫鬟，她煎药送衣，特别当心姑娘病体。黛玉视她为姐妹，只有她懂黛玉心思，知道黛玉为什么忧心，因此她“放一把火炼它一炼，看他是黄铜还是金。”大胆地试探宝玉。焚稿一场，她苦心劝黛玉吃药，劝慰黛玉放宽心。当老妈子来传唤她去婚礼侍候时，她大胆指出婚礼的热闹，林姑娘病危无人探视的凄凉，坚决回绝。老妈子无奈硬拖雪雁走了。在哭灵一场中，紫鹃责怪宝玉来迟了，“人赴黄泉难扶起。”完整地刻画了紫鹃同情林姑娘，站在真理一边的美好形象。 一个戏里不仅完整演绎了宝黛爱情故事，通过大家庭悲剧揭示封建制度的黑暗，隐示了腐朽封建皇朝的没落，并对纯真爱情及叛逆者热情的歌颂。刻划了各个人物不同的独特性格而且唱词优美，亦古亦今、如诗如画，为戏曲剧本中少见，再加徐玉兰、王文娟及众多演员精彩表演，使之成为忠于原著之戏曲经典，艺术之瑰宝。

时光荏苒，一代传人渐渐成长，《红楼梦》再度重演，经历了剧本的改编。

首次是十年浩劫后，春回大地，舞台解冻，经典徐、王版《红楼梦》再度复排，但对原创剧本作了多处删减。删掉了宝黛耳鬓厮磨两小无猜的第二场，精简了紫鹃试探宝玉的戏，及删掉了焚稿一场里，老妈子来吩咐紫鹃去婚礼使唤，紫娟斩钉截铁回绝。这二场戏里无论宝黛及紫鹃都有精彩唱段和表演。其中不少台词都是烘托剧情和刻划人物性格的，删掉实是可惜。

后一次的改编，即殿堂版。下面我以殿堂版《红楼梦》为例，说说它的改编。 增加了第一场“元妃省亲”。元妃上场后，无数的太监、宫娥，无数的亲属男丁、大小官员晋见。最后才出场女眷，宝玉。寒喧、试才，最后一句：让姐妹们搬进大观园去。

戏末加了尾声：太虚幻境。仙子、仙姑、十二金钗，满台生辉，眼花缭乱，最后宝黛相逢。

为此，删去了原创第一场“黛玉进府”。

改编者加首场和尾声其意图很明白，要展示原著“红楼梦”表现的贾府背景、繁荣昌盛及兴衰，揭示其更深刻的主题。但原著“红楼梦”是宏篇巨著，里面不光宝黛一条线，道貌岸然的贾珍的无耻、秦可卿的悲剧、晴雯之死、尤二姐的被骗、薛蟠的荒淫、香菱身世……400 多个人物，每个都有故事，这么多人物，这么多故事在“元妃省亲”后逐步展开，直至最后衰亡，来对腐朽封建统治的揭露批判，而一个近三个钟头的戏不可能展示原著全集。编者徐进是选择原著中最主要的一条线~宝黛爱情。通过宝黛爱情的悲剧，揭露封建家庭以及封建社会的黑暗并走向毁灭。剧本确也收到了成效，宝玉簪缨世家的命根子出走了，隐喻封建世家代代相传的破灭。改编把省亲的大帽子套在一条线上，显然不妥。有资料说，原创编者徐进当初也考虑过把“元妃省亲”作为第一场开幕。但深思后觉得“元妃省亲”人物繁多，不适合刻划主要人物的性格。因此用黛玉进府作为第一场。（此说来自杭州电视台~“阿旺说越剧”）
是呀，宝黛一出场就显露似曾相见的亲密，还把凤姐凤辣子的泼辣性格活活的展现在观众面前，宝玉的天真活泼及摔玉的大胆、判逆，黛玉的孤苦、不见世面都得到很好表现。特别通过黛玉的视角，让观众看到一个豪华世家的排场。这一场开幕戏的作用岂是热闹、豪华，一批批人物过场，眼花缭乱又没有什么作用的“元妃省亲”所能替代! 更可惜的是把观众最津津乐道的片段，让脍炙人口的唱段“天上掉下个林妹妹……”删除了，广大越剧新观众特别是年轻观众虽熟悉这唱段，但并不知道这唱段的来历和演唱背景，让她消失，不能不说是有助理解宝黛爱情的一个莫大损失。

要说把“元妃省亲”作为开场，其作用就是显示贾家豪华，有显赫皇家背景。还有就是一句话“叫姐妹们搬进大观园去住。”接下去的场景、故事都是在大观园里展开。仅此而已。

再说结尾“太虚幻境”。原著中，“太虚幻境”的寓意复杂、深刻，连红学家们都各有见地，难以统一。有说是众多丽女活着受难，死了登天堂~一个没有污染的清净之地。另一个说法是天堂还是监狱，因为有警幻仙姑监管着这些可怜的冤魂……前者是理想境界，人世没有这些聪慧、美丽女子的安身之处，希望有象天堂这样的世外桃园。后者是现实境界，因为从当时社会看，女子无法争脱封建枷锁，那怕到了天堂，也是被监管的浊地。究竟曹雪芹笔下的“太虚幻境”有什么象征意义？尚无定论。
越剧“红楼梦”的观众，恐怕有不少都没看过原著，也难以理解其内在隐喻。看完全剧后的基本理解大都是宝黛活着不能成亲，死后到天堂团圆了。刚为宝玉哭灵而悲痛，紧接看满台生辉，宝黛团圆，悲伤嘎然而止，大概还会有一点欣慰。若真是这样浅薄的理解，实在是对原作极大的曲解。而徐进编剧的越剧“红楼梦”结尾：宝玉出走，依据原著，能引起观众深思，也沿续了悲剧气氛。若能让观众，特别是青年观众对“红楼梦”产生敬慕、向往而能捧起原著一读，那就是越剧演出最大的收效和成就了。 徐进编制的越剧“红楼梦”有头有尾，剧情完整，主题突出。忠于原著气质。她象一曲清音，纯净、空灵，可荡涤心灵。她如一幅水墨画，清雅、素淡，配上悲剧氛围，让人有淡淡忧愁。当黛玉焚稿、宝玉哭灵，观众都禁不住泪痕满面，心灵震憾。具有极强的艺术感染力。

改编后，开头省亲，舞台人物的嘈杂，服装色彩华丽……结尾群仙起舞，眼花缭乱……对主题的演示对人物刻划作用不大，还破坏了故事的完整，破坏了悲剧氛围和水墨画似的剧本艺术风格。

一个已被观众认可，得周总理观看、表扬，曾赴亚州及西方诸国演出受到赞誉的艺术成就很高的作品，改编后无论剧本还是其艺术成就都退步了。

越剧是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是付很重的担子。经典剧目不同一般传统老戏，要去芜存菁，也不同新编剧目，须不断改进。经典剧目是已取得成就被肯定了的。对经典剧目的改编，要谨慎再谨慎。当然如有欠缺处可以改动，但要比较，改动后是否比原来优秀？如还不如原来不改也罢。以“红楼梦”为例，与其花大力气改编，还不如下大力气研究，演唱是否表达角色感情? 表演能否突出人物性格? 整场戏是否吃透原编剧制作意图? 怎么突出主题? 怎么提高艺术水准？把她像经典剧目“西厢记、梁祝”一样，固定下来，代代传承。

我们要做好传承，让这些经典剧目，包括徐进编剧的原创“红楼梦”永远呈现在越剧舞台上，越演越好，越演越精，永远保存在我国戏曲宝库里，使其在戏剧艺术高峰上闪闪发光。

越剧艺术的经典光芒将继续照亮一代代观众的眼，照暖一代代观众的心，其艺术光辉将照明艺术道路，让后辈传人顺利地努力奋进，创演更多的经典越剧，攀登更高的艺术高峰，开创更好的越剧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