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烟火，皆在一双鞋中——看评剧《步步高升》有感

《步步高升》堪称一部为“老字号”量身打造的行业戏。北京舞台素有此类题材传统，从曲剧《荣宝斋》到《王致和》，聚焦百年老店的剧目不在少数，其数量与开创性在国内戏曲界或可称最。近日，观剧之余恰逢喻荣军话剧《大道》上演，其创作谈虽言及以粤商群体为原型，明眼人却不难看出华为任正非的身影。 《步步高升》的独特之处在于其“双时空叙事”，巧妙勾连清代与现代。初看节目单上“两口锅”的意象，颇感疑惑，仿佛郭德纲融合河北梆子与京剧的路子。当下戏曲创作中，为兼顾多剧种演员（如中国戏曲学院研究生毕业作品常为），常将不同声腔、表演杂糅一剧，易生“夹生”之感。然戏曲史本就多元交融，如川剧融昆、高、胡、弹、灯五腔，京剧亦是集大成者。各剧种在发展中，终将形成自身成熟的表演体系与声腔特色。此剧的双时空结构，正提供了另一种融合的可能。

编剧王新纪，是位风格独具的成熟剧作家。虽名声未至顶尖，但凡观其作品者，无不被其娴熟的技巧、深沉饱满的唱词所折服。此番打动我的，更是一位臻于化境的老编剧，在晚年仍锐意创新、突破自我的勇气。这无疑是一次大胆的“试验”：在单一舞台上无缝链接两个时空，并引入AI、智能化等时代议题。王新纪显然下了苦功，以作品昭示其拒绝舒适区，向艺术高峰不懈攀登的追求。此为其一。

其二，小切口见大情怀。故事以“高升坊”鞋铺创始人孙振廷的创业历程为引。出身卑微的他被东家任增祥逐出师门，被迫自立门户。表层是创业故事，内里却通过现代传人孙玉海与发小钱小惠的情感纠葛，牵出双线叙事：一线是孙玉海欲革新祖业，却困于机械化尝试的失败；另一线回溯孙振廷为报三小姐（任增祥之女）知遇之恩，屡遭阻挠。两代人的境遇惊人相似：父辈因恋慕三小姐而受迫害；现代的孙玉海则因懦弱错失钱小惠，使其嫁作他人妇后又离异。当三小姐冒险以私房钱资助孙振廷时，其身份是病弱钱少爷之妻；而钱小惠在孙玉海革新受阻时（尤其遭师傅李福生反对）的点拨，则成为关键转折——提醒他政策执行之外，更需“人情的温度”。双线并置，古今映照，演绎着相似的人生况味。剧场效果证明其成功：观众的热烈掌声与票房认可，正是对这部兼具艺术性与商品属性作品的最佳肯定。

其三，关于导演王晓鹰。此剧似未充分体现其标志性的“诗化”理念。舞台布景偏“实”，空间略显逼仄，调度更近话剧风格，与评剧源于“唐山落子”、扎根民间的特质稍显疏离。然而，“四个长舌妇”的设计堪称妙笔！她们来自生活，插科打诨，与评剧风格天然契合，有效调节了紧张剧情，予观众喘息之机。结尾处尤见匠心：中国布鞋博物馆揭牌之际，孙玉海扮作先祖孙振廷，完成一场跨越时空的对话。他（替先祖）揭开了尘封的秘密——孙振廷临终终得与三小姐诀别。无论史实如何，这满足了孙玉海与钱小惠（实为三小姐后人）共同的心理期许：让当年未竟的情缘，在当代后人身上得以圆满。这一“花好月圆”的结局，熨帖了观众心绪。

其四，音乐与表演。蓝天老师的作曲悦耳动听，演员演唱声情并茂，实力不凡。当下不少剧目未能给好演员充分施展空间，此剧却不然。于海泉老师一人分饰孙振廷、孙玉海两角，表演娴熟，台风沉稳，尽显人民表演艺术家风范。

 总之，《步步高升》从演出效果看是一部成功之作。但其创新的双时空叙事与摩登元素能否为观众广泛接受并成为常态，尚需时间检验。一部作品能否流传，既需优美唱段，更赖整体剧目的感染力——或令观众动容，或使其捧腹。此剧，无疑具备了成为经典的潜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