畅谈京剧艺术

    这篇文章写于上世纪90年代，是我专门介绍京剧艺术的讲座手稿。当年在讲座的过程中，我还要给大家穿插示范表演。今天仅把这篇文章呈献给大家。

    首先，今天有机会来到大学的讲堂和青年朋友一起谈谈京剧艺术，我感到非常高兴，感谢大家。我很羡慕你们年轻人，如今在我们国家改革开放蒸蒸日上的环境中，你们为了自己的人生目标和理想从祖国的四面八方来到了首都北京学习深造，这说明，你们都是有志的青年，这里，我要由衷的祝愿你们学业早成，前程似锦。     说到北京这个古老的城市，它给我们留下了丰厚的文化遗产。别的不说，就我们京剧艺术而言，它就诞生在北京，如今已有二百多年的历史了。京剧虽然是诞生在北京，但它不是北京土生土长的艺术。它是在徽剧的基础上，又吸取了地方剧中的精华，逐步发展起来的。所以，要讲京剧的历史就要先从四大徽班进京谈起。北京在历史上是辽、金、元、明、清五个封建王朝的首都，是当时全国的政治文化中心。在京剧尚未诞生之前，北京早就有了昆曲和山东柳子腔、山西陕西的梆子腔。其中，昆曲影响最大。到了清代乾隆年间，大约公元1790年，三庆班、四喜班、春台班、和春班四个徽班进入北京。当时的剧团统称为班社，故谓四大徽班。这四个徽班虽然都是徽调，但他们各有专长，独树一帜，受到了广大观众的欢迎。后来，他们逐渐吸收了昆曲、汉剧、梆子等剧种的长处，丰富发展了自己的剧目和表演艺术。同时，又吸收了北京的地方语音，于是就形成了一个具有独特艺术风格的剧种。因它诞生于北京，所以被人称之为"京剧"。

    京剧发源于北京流传国内外，是广大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一种艺术形式。过去的老北京人几乎都会哼上几句西皮二黄。当年北京最早的科班是富连成，最早的戏院是广和楼。当时，人们一提广和楼就是听富连成科班的戏。一提富连成的戏，就是去广和楼。当年舞台上京剧艺术真不知迷倒了多少人，台下面的观众不少人都是眯着眼睛看戏，他们轻轻用手拍板领略着戏中的韵味，真是如醉如痴。

    有人不看戏甚至光看看小报上登的当天戏院剧目介绍，也都觉得过瘾。每当夕阳西下的时候，来往过路的商人和路边的小贩、周边的百姓，拉洋车的等等都聚集在茶馆门前。有人拉起胡琴，有人放声高唱，大家都情不自禁地喝起彩来。在街上人们时常可以见到拉洋车的人走街串巷，他们一边拉着车嘴里还哼着戏文："一马离了西凉界……"。这情景尽管随着岁月流逝消失了，但是京剧艺术的魅力至今依然存在。如今当你早晚去公园里散步，或是漫步于北京的立交桥旁，不时还可以听到那悦耳的琴声。人群中大都是戏迷朋友，他们当中有老有少，个个喜笑颜开纵情歌唱："临行喝妈一碗酒……""包龙图打坐在开封府……"此情此景我作为一名京剧演员，感到无比的欣慰和激动。

    记得一位老华侨曾经说过，他在海外生活了几十年，只要偶尔听到电台播放悠扬的京剧胡琴声时，他就立刻停止一切事务坐下来静听。此刻他的心早已飞到了那红墙绿瓦、古松白塔的北京城内。

    京剧艺术内容丰富形式神奇，同时它具有非常鲜明而浓厚的民族特色和独特的艺术风格。所以，它受到了古今中外各界人士的热烈欢迎。京剧表演有它自己的体系，行当就是京剧表演艺术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京剧演员划分为；生、旦、净、丑四大类。生行中又分：老生、小生、武生、红生。旦行中又分：青衣、花旦、武旦、彩旦、老旦。净，又名花脸，划分为：铜锤、架子、武花。丑行中又分：文丑、武丑、小丑。每个行当在化妆上、嗓音上、唱腔上、表演上、念白上以及动作、服饰等都有各行自己独特的艺术风格。

    如：生、旦化妆是"俊脸"，净、丑化妆是"勾脸谱"。旦角唱念用小嗓（假声），生、净、丑唱念用大嗓（本嗓）,而小生唱念则用大小嗓结合。京剧表演非常着重人物的神态，讲究以形写神、形神兼备。为了使演员能够准确地掌握人物的气质和神态，对各个行当的表演都有具体的要求。

    老生演员扮演的多半是忠臣良将、文人谋士，在表演上要庄重、方正、刚毅，以显示这些人物的端庄、正直的气质和忠贞不屈、刚直不阿的精神。小生演员扮演的大都是相思的公子、寒酸的秀才和年轻的将帅，在表演上要儒雅、潇洒、文静。文小生要有书卷韵味，而武小生要英俊挺拔威武。武生演员扮演的多半是威震沙场的名将和武艺超群的英雄，在表演上要英俊威武、凝重刚毅，以表现大将的风度和英雄的气概。红生扮演的关羽，是一个被神化的英雄人物，在表演上要庄严肃穆威武，方能显示出凛凛威风，令人肃然起敬。

    青衣演员扮演的大都是贵妃、公主、闺阁千金，在表演上要端庄、雍容、贤淑，以显示她尊贵的身份和名门闺秀的气度。花旦演员扮演的大都是小家碧玉和侍女丫鬟，在表演上要天真、活泼、伶俐。武旦演员扮演的大多是英姿飒爽的女将和神化了的戏中仙怪，在表演上要矫健、灵巧、英武，要把刚健与婀娜结合起来。彩旦演员扮演的大多是滑稽可笑或狠毒泼辣的女子，在表演上要泼辣、凶狠、洒脱，方能把人物演得淋漓尽致。老旦演员扮演的大都是年纪衰迈的老妇，因此在表演上要沉重、慈祥、善良。

    净行就是花脸演员，铜锤花脸以唱功为重，所扮演的人物大都是贤臣良将，在表演上要沉稳、凝重、威武。架子花脸演员主要是以做工表演为重，如张飞、李逵。而武花脸演主要是武功为重，他们所扮演的人物大都粗犷豪爽、刚强彪悍。另外，扮演白脸的奸臣，在表演上要阴险、狂傲，以显示心肠狠毒和傲慢。

    丑行文丑演员扮演的大都是品质恶劣或滑稽可笑的文人墨客，在表演上要轻狂、俗气、自鸣得意。武丑演员所扮演的人物大都是行侠仗义的英雄，在表演上要灵巧、精悍、老练。小丑演员大都是一些善良的小人物，在表演上要诙谐、幽默、风趣。以上介绍是京剧演员行当的划分与表演特色，下面我要向各位谈一下京剧艺术的表现形式及其特点。     京剧是综合的艺术，它的技巧性是非常强的。大家都知道任何艺术都是综合性的，其中包括文学、表演、美术、音乐、舞蹈等诸因素。然而话剧演员侧重于语言艺术，歌剧演员侧重于歌唱，舞蹈演员侧重于舞蹈，作为一名京剧演员则要多才多艺。唱念做打，也可以说唱念做舞几个方面全要下功夫，全都拿得起来。下面就让我简单地说一下"唱念做舞"这四个方面的要领：

    一、唱功

    唱功，在京剧舞台上占有极重要的地位。它是抒发人物感情、塑造人物形象的重要手段。京剧唱功要求演员要做到字正腔圆，声情并茂。演员练唱时首先要在吐字发音上下功夫。中国字是分四声的，这就是平时所说的"平上去入"。演唱时必须把四声分清，把字咬准，演员必须熟练地掌握唱功中的吐字、发音、行腔、用气、收音、归韵等演唱技巧。同时还要注意节轻重缓急，要以情带声，唱腔悦耳。演员不能只口中唱曲，同时还要唱到心里、脸上和身上。一句话就是要突出一个情字，要让全身都要有戏。这样才能使观众心领神会。演员在演唱时只有做到字正腔圆、声情并茂才能使演唱韵味醇厚，才能感人肺腑。

    二、念白

    念白，在京剧表演艺术中同样占有重要的地位。在京剧界里，有句老话"千金话白四两唱"，可见它的重要性。京剧念白像歌唱又不是歌唱，像说话可又与平时说话不大相同。京剧念白虽没有曲谱，但要念出像歌唱一样的味道来，这就要看演员的才能了。京剧念白有韵白、半韵白、京白、方言等。不论哪种念白都要做到声声动听，字字入耳，语气生动，肖似其人。尤其是大段念白要像研究唱腔一样分出语言段落，找出字句的轻重，安排语调的旋律，设计语气的节奏，讲究念白的气势，要做到自然生动，感情充沛，吐字清楚，悦耳动人，要念出言外之意、弦外之音，使观众闻其声如见其人。这全要看演员的自身修养了。

    三、做功

    做功，主要是指演员的表演。京剧艺术要求演员不但要准确地体现剧中人物的思想感情，而且精确地找出体现这种思想感情的表现形式，要做到形神兼备、情真意切。做功中首要是面部表情，而面部表情主要是眼神的运用。因为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古人说眉目传情，京剧表演时非常讲究眼神的运用。同时，面部同样要反映出剧中人物的喜怒哀乐。除了注重面部表情外，还要注重身段、手势、脚步的运用，要以形写神。京剧有完美的表演程式，只要演员登上舞台，之后无论是行走、坐卧、举手投足甚至哭笑恼怒都要遵循这套公式，严格按照京剧表演中的程式化、规范化、舞蹈化、节奏化来体现人物的思想感情。京剧把人物内在的思想感情化作优美动人的身段来体现。把观众在生活中看不见的人物内心活动变为完全可以用眼睛看得见的外部动作，使观众在理解人物的同时从中又得到了完美的艺术享受。

    四、舞功

    舞功，是京剧表演中的舞蹈和武打。京剧表演动作都是舞蹈化了的、规范化了的，有其成套的表演程式，如表现将军整装待发的"起霸",表现英雄跃马奔驰的"趟马"，表现豪杰夜间潜行的"走边"，表现乘风破浪的"行舟"以及表现行军、会阵、追击、败退、迎接、欢送、阅兵、观阵等等成套完美的舞蹈形式。同时，演员身上的衣着，如水袖、大带，头上的雉尾、甩发、髯口、纱帽翅，手上的手绢、扇子等等都能用来舞蹈，以展现人物感情。京剧表现战斗的舞蹈叫"开打"，不论是步战、马战、水战、夜战都有一套完美而又灵活多变、规范化的舞蹈动作。能用兵器交锋也能空手对打，能一对一的单打，也能集体混战，这种不同的兵器如刀、枪、剑、斧、棍、棒、鞭，都有各种不同的开打招数。在神话戏里神怪斗法时，把兵器在空中抛来掷去，使兵器在空中上下飞舞，这种"打出手"的场面尤其火炽精彩。京剧动人的舞蹈大家一定在电视里也看到过，这里就不多说了。总之，唱、念、做、舞是京剧演员用来刻画人物性格、塑造艺术形象的基本手段，要全面掌握并能得心应手地运用，是相当不容易的。作为一名京剧演员，从小就要打基础，不下几年工夫是掌握不了京剧艺术的表演规律的。

    我本人于1952年考入戏校，每天一大早第一堂课就是基本功。先从腰腿开始练，然后就是毯子功。武戏演员练大跟斗，我们文戏演员练一些小跟斗。如前后桥、虎跳、抢背、扑虎、吊毛等等，然后就是把子功、刀枪对打，最后是跑圆场，紧接着练飞脚、旋子，每天都是如此。学戏时老师一字一板地教，我们一字一板地学，排练时老师一招一式地示范，耐心地指导，我们认真模仿一招一式，反复练习。就这样，我们一出戏接着一出戏地学。同时，我们还要练好厚底功、靠功、把子功、水袖功、圆场功还有翎子功、甩发功等这一系列的表演技巧。

    下面我再介绍一下京剧艺术表现形式的另一大特点。除了以上说过京剧表演手法是以规范化、程式化、舞蹈化、节奏化来体现之外，还有一大特点那就是虚拟化，也可以说是"写意化"，这是京剧艺术最突出的表现手法。

    在传统戏的京剧舞台上没有任何装饰，更没有实景实物，舞台中央只是一张桌子两把椅子，但就是这一桌两椅它可以千变万化。如果这张桌椅换成黄色的上面绣有龙图案的桌围椅披，这就是皇帝的龙书案。通过演员的表演——众朝臣的礼仪参拜，使观众马上就会感受到这里就是金碧辉煌的金銮宝殿。如果把这张桌椅换上白色的桌围椅披，演员身着素服立中央悲歌一曲，观众马上就会感觉到这就是庄严肃穆的灵堂。如果把这张桌椅再换上绣花的围桌椅披，通过演员优美的表演、梳妆打扮，观众马上又能想象到这就是小姐美丽的闺房。另外，还是这张桌椅可以作为床铺、高楼、山坡、桥梁、门窗等。

    京剧艺术能把一个一无所有的舞台变成应有尽有的场景。随着人移动，通过演员独特的表演手段使观众马上就会领会到剧中人的表演是爬山还是涉水，是骑马还是行船，一目了然。京剧这种变化莫测的表现方法和完美的表演手段正是京剧艺术的魅力。它就像绘画一样，画家只在一张白纸上淡淡地几笔勾画出几条小鱼，然而却使人能够感到画家笔下这几条鱼正在水中游动，同时，还使人们仿佛能够听到了流水的声音，这就是艺术的魅力。我认为京剧艺术的可贵之处就在于此，它以虚拟的表演方法把观众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演员身上，通过演员的表演展现给观众，通过观众的丰富想象再现艺术的辉煌，从而丰富了舞台的艺术效果和形象。京剧这种独特虚拟的表现方法，使京剧舞台上可以自由体现人类各种生活与环境，时间可长可短，景物似有实无，真是一无所有就能上天入地，这怎能不令人为之叹服啊。

    艺术是不分国籍的，中国京剧使世界各国人民为之倾倒。早在1930年，中国的艺术大师梅兰芳先生率领着京剧团远渡重洋赴美演出，震动了整个美国。当时在美国掀起了京剧热，美国评论界称梅兰芳为"艺术大使"。许多美国文化界人士对京剧艺术给予了高度评价，他们称赞说中国戏曲艺术有极简练和极丰富两种特点，中国的古典戏剧可以与莎士比亚和希腊戏剧媲美。许多大学的校长、教授观赏了梅兰芳的表演，认为京剧艺术极富有文学艺术价值。波摩拿学院、南加利福尼亚大学别授予了梅兰芳先生文学博士的荣誉学位。对于西方观众来说，京剧艺术为他们打开了一个十分新鲜的、动人心魄的艺术天地。他们还高度赞扬了中国京剧艺术的精彩武打、细腻的表演、神奇的化妆以及绚丽夺目的服装，称赞中国京剧是世界上第一流的艺术。京剧艺术已经深深地扎根在世界人民的心中，成为人类共同的精神财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