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雯：一个昆曲演员的自我修养

在第29届中国戏剧梅花奖的评奖结果中，我省著名昆曲演员单雯榜上有名，位列名单榜首。在30岁生日那天，单雯拿到这个属于中国戏曲演员的最高奖项，也让她成为梅花奖历史上最年轻的获奖昆曲演员。在江苏省昆剧院“江宁府学”古色古香的大院中，我们约了单雯坐下来聊一聊，听她讲述自己的戏曲人生。

父母说：台下十年功

单雯出生戏曲世家，太爷爷单德元是著名的京剧武老生，爷爷单玉梁和奶奶彭正芝是当年上海滩的京剧名角儿。到了她父亲单晓明这一辈，戏曲已经成为这个家族的标签。单晓明在江苏省昆剧院唱武生，单雯从小就跟着父母在昆剧院的大院儿里“混”，耳濡目染之处大多是和昆曲有关的东西。唱戏的人对戏都有一种痴迷，父亲希望女儿能够继承家族的梨园血脉，就这样，10岁的单雯成了当年江苏省戏剧学校最小的学生。

从小看父亲练功，单雯没觉得辛苦，只觉得那是在玩。自己开始学戏后，她才发现练功这件事一点都不好玩。一个10岁的孩子，5点起床饿着肚子就要开始练功，这样的“标配”确实有些严苛。梨园行最讲究基本功扎实，刚一学戏，父亲就跟单雯说：“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在戏校学习的时候，父母对单雯一直很严厉，用单雯的话说：“他们很少会表扬我，更多的是看我演出后找出一些不足的地方，帮我总结。”儿时的单雯可能并没有意识到，在那年复一年枯燥又严格的训练中，自己已经开始了“台下十年功”的积累。

应该说1989年出生的单雯遇见了昆曲发展的黄金年代。她从戏校毕业的时候，正逢昆曲由衰而兴的复兴期，国家对昆曲的支持力度加大，启动了昆曲传承人计划，社会对昆曲的关注度也不断提高，昆曲成功申遗。在这样一个行业大势之下，年轻的昆曲演员拥有了更多上台的机会。戏校毕业后不久，单雯就成了著名导演田沁鑫排演的昆曲《1699桃花扇》的主演，出演剧中的女主角李香君。16岁的她跨越了几百年的时空，在昆曲中与16岁的李香君相遇。两个女生，同样花季的年龄，同样怀揣着少女的梦，这是一种奇妙的碰撞。经过三个月没日没夜的排练，《1699桃花扇》上演，观众记住了单雯的名字。单雯的本色出演，演活了李香君。16岁的她在舞台上扮相美，唱腔美，一招一式有模有样，还特别有观众缘。用梨园行的一句老话说，这叫“祖师爷赏饭吃”。16岁的姑娘，天生为昆曲而来。

老师说：要再“淡”一些

真正让单雯成名的角色，是《牡丹亭》中的杜丽娘。这次让她获得梅花奖的角色，也是杜丽娘。《牡丹亭》不同于别的戏，整出戏几乎没有其他的角色和剧情，主要模式就是主演一个人在台上唱，需要在剧中挑大梁。一个演员，一个人在台上，一口气唱两个小时，是非常见功力的。这也是梅花奖对单雯青睐有加的原因，评委们看到了单雯的实力。在梅花奖17位候选人的最后决选中，单雯拔得头筹。

得奖看似云淡风轻，背后则是无尽的积累。刚入戏校那会儿，单雯师从昆曲名家龚隐雷，第一次接触《牡丹亭》，学唱了《惊梦》，所有人都觉得这个姑娘“骨子里都是戏”，后来又拜入国宝级昆曲大师张继青门下，开始系统学习《牡丹亭》。系统学习《牡丹亭》是一个全新的挑战。梨园行里的人常说，唱昆曲闺门旦的，有谁不追求杜丽娘？只有把杜丽娘演好了，才能奠定一个演员昆曲旦角儿的地位，可见演杜丽娘的难度之高。那几年中，张继青老师从一招一式开始教起，对单雯倾囊相授。单雯自己也争气，练唱腔、练气息、练身段，没有一天敢懈怠，密集排戏的时候，经常练到晚上12点。从张继青老师那里学了《牡丹亭》最精华的“三梦”——《惊梦》《寻梦》《痴梦》，单雯的表演上升了一个境界。出身世家，拜入名门，是运气。学有所成，则是靠努力。运气加努力，单雯一样也没少。

“张老师给我说戏的时候，总跟我说要再‘淡’一些。什么叫‘淡’一些？我自己的理解是，‘浓’其实很简单，‘淡’就非常难，一定是经过那个‘浓’之后，把它化掉，才会变成一种‘淡’。那个‘淡’就好像在你身体里面，不是单雯在做这个动作，而是杜丽娘在做，我此时就是杜丽娘。这可能是表演的最高境界，老师用‘淡’这个字概括了。”老师一个“淡”字，给单雯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看似容易的东西，往往是最难把握的。《牡丹亭》表面上看温文尔雅，骨子里却像是在打太极，是一部非常有内心的戏，演员表演时要将看似无形的表演感觉驾驭好，并非易事。单雯最崇拜张继青老师的地方，正是她在舞台上那种似有似无，看似与生俱来的韵味。表演只有到达了炉火纯青的地步，才会让人感觉像是与生俱来的。

一出《牡丹亭》，单雯从16岁唱到30岁，自己都数不清究竟唱了多少遍。每次演出后，单雯有个习惯，想一想自己今天的演出，甚至翻开剧本再看一遍，给演出做一个小结。对《牡丹亭》这出戏的理解，也随着她年龄、阅历和演出次数的增加而逐步增强。16岁时，她站上舞台天然就是杜丽娘，16岁少女的那种天真和烂漫，她不用演，水袖一出、回眸望去，杜丽娘便来了。而现在她演杜丽娘，更多是靠内心的支撑。因为对杜丽娘的内心体会更深，唱腔也更成熟，她能够将人物的气息贯穿整部戏，表演时更加洒脱自如。相比16岁时的天真，现在的单雯站上舞台，多了几分浑然天成。

自己说：艺无止境

一个女演员，30岁就拿到了中国戏曲最高奖，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这是很多喜欢单雯的人关注的问题。对于这一点，单雯的内心是很笃定的，多年的坚守中，不管外界有什么变化和诱惑，她始终能静下心来唱昆曲，今后也将继续如此。

“你拿了奖，人家看你的眼光就不一样了，因为你的起点不一样了，大家对你的要求也不一样，所以还是要更加完善自己。艺无止境，没有说你到头了，只是说这个角色可能你在这个阶段已经能把她演绎得很好了，但到了另外一个阶段，你可能会有不同的想法、不同的韵味，演绎出来的角色可能又多了一种味道。我觉得我可以再塑造别的角色，在塑造别的角色的时候，我的专业水平可能会更加精进。艺无止境，就是一直都在学。”艺无止境，是单雯对自己的一点小期许。

“学我者生，像我者死”，这是梨园行的老话。每个演员与生俱来带有自己的韵味，年轻演员身上会有自己的一些年代感，表演中的方式跟老师也会有所不同。这时候纯粹的模仿可能并不能达到最好的效果，要达到老师的韵味，不一定用同样的发音，用自己的发音方式达到老师的那种韵味，这就是创新的过程。今年夏天即将在上海大剧院首演的昆曲《浮生六记》，将是单雯的一个全新开始。剧中单雯饰演女主角芸娘，这是一个完全由她自己去塑造的角色，她用多年的演艺经验丰富了这个角色，在充分研读剧本的基础上，对角色个性做了剖析，再结合自己唱腔的特点，最后将一个“单雯版”的芸娘呈现在了观众面前。芸娘的每一句唱词，台上的一招一式，都倾注了单雯的创作心血。没有了老师的指点，她完成了从“像”到“学”的跨越。《浮生六记》或许会成为单雯获得梅花奖后的第一个代表性剧目。

昆曲是口传心授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的重任自然也肩负在了单雯这一代年轻演员的身上。“好的剧目一定要传承下来。不传承它们就失传了，越来越少。只有吸收了老的东西，在你排新戏的时候才能更好的去塑造不同的角色，这是基础，一定要从传统做起”，她这样解释。这些年单雯平均每年演出一百多场，和同辈演员一起传承了多部昆曲传统经典折子戏。

 向大众普及昆曲也是单雯的一项日常工作。每年她会带着昆曲进校园，向年轻的观众推荐昆曲，还会做多场公益讲座，增加社会大众对昆曲的了解。单雯常在跟观众交流的时候说，昆曲是不需要用言语去说明白的，但它的文词很优美，其实又很明白，这就是昆曲的魅力之处。“古人的感悟跟我们当代人差不多，对生活的感受，对情感的感受，都是互通的。昆曲中有高雅的东西，也有下里巴人的东西。我很希望有更多的观众走进剧场欣赏昆曲。昆曲里有生活的小情趣，也有慢生活，它里面的故事就像发生在你身边一样，它其实非常的当代。”说到动情处，单雯自带光环，推荐起了昆曲。

对单雯来说，梅花奖或许只是一个全新的开始。接下来的日子，关于单雯和昆曲之间的精彩故事还将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