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荡在小丘塬上的秦腔

时间:2024-03-15 14:08:19 阅读:
那年,仿佛很遥远的那年,杏花含苞欲放的早春,村里来了一群陌生人。他们一行大概十余人。记不清那些锣鼓帐篷等演戏用的家当用什么工具带来的。那时候车辆少,一个县就几辆屈指可数的车,要是有一辆汽油车从大路上驶过,我们这群孩子会追出去老远,闻汽车烟囱里冒出的汽油味。

他们借住在一院地坑窑里。我们爬在窑背上,好奇的看着这群陌生人。队长说他们是从孙塬来的自乐班,排练皮影戏,排练好了会在各村演出。村里来了一群能拉能唱的陌生人,给平静的湖面扔了几块石头,大家心里都荡漾着涟漪。那时候生活单调,群众娱乐内容少,听戏成为主流,而且是从每家窑洞天窗边挂的那个简单的喇叭匣子里听,再好的戏,也变得沙哑而单调。后来有了收音机,听戏的效果就好了许多。
秦腔
这些人大部分姓焦,应该是一个村里几家爱唱戏的人组成的团队。黎明就开始吊嗓子,偏僻的小村里,咿咿呀呀,喔喔,喔-----,哈哈哈哈------。寂静的小村顿时喧嚣了起来。他们走到哪唱到哪。早春,苜蓿刚刚发芽。苜蓿地是集体的,给牛种的饲草,我们想掐一捧回去下饭,看护人就会用土块驱赶,扬言要告到队长那里去,扣父亲的工分。来唱戏的人,队长特许他们掐苜蓿。我们老远看着他们边掐苜蓿边唱戏,羡慕的不得了,自己便也想唱戏,那样就可以随便掐苜蓿了。“祖籍陕西韩城县,杏花村中有家园......。”在杏花欲开的时节,听着经典的唱词,感觉十分美好。

他们唱戏是业余的,农忙时回村里参加劳动,趁农闲出来排戏唱戏,丰富群众的文化生活。我们村也有自乐班,那些打板的拉二胡的唱花脸的都跑来和他们交流互动,有些角色不够,就邀请到一起排练。排练的节目主要是《三对面》、《三滴血》、《二进宫》之类的折子戏,本戏需要人多,不好演。

收麦前一个月,他们开始演出了。因为住在我们村,首场演出就在我们村的麦场上,附近好几个村的人都早早的跑来占看戏的地方。夜幕降下,戏幕拉开。皮影戏也叫影子戏,牛皮做的各类戏剧人物,胳膊腿等主要关节都拴了细线,连到几根棍上,演员通过这些棍子模拟戏剧人物的各种动作,再把这些动作的影子通过灯光映衬到白色的戏幕上。看皮影戏,是看不到乐队和演员的,他们都被幕布围了起来,跟看电影差不多。我认为这种演出难度更大。演员既要指挥皮影做各种动作,还要唱念道白,很累。当然也有只负责唱戏,不演皮影的,那样就可以坐着或者站着,配合皮影的动作和鼓点唱,应该轻松许多。那天演的是《铡美案》里《三对面》一折,大家看的很兴奋,很多人人也能跟着唱几句,现场气氛热烈。这些演戏的人里面,有一位唱包公的女演员,声音高亢粗犷浑厚,在演《三对面》时,把包公大义凛然,不畏权贵的形象演的淋漓尽致。听的次数多了,我们这些小孩子也能记住她的唱词:“黑人黑像黑无比,马蹄印长在顶门额......”。她唱活了包公,名气一下子传遍全县,后来被招到县剧团当了专业演员。一晃四十多年过去了,那个演包公的人可能已经退出舞台了。皮影戏班子在我们塬上巡回演出了十多场,东塬的麦子黄了,他们又不知道用一辆什么样的车,拉走了全部的家当。
秦腔
从此,我便爱上了秦腔。谁问我长大干什么,我就利索的回答说,唱秦腔。其实我对秦腔是一窍不通的。省吃俭用攒了几毛钱,跑到供销社的文化品专柜,买回了《三滴血》、《虎口缘》、《四进士》之类的小册子,反反复复照着念,照着哼。大概三十分钟的折子戏的唱词和念白,能一句不落的背下来。小小的心里,便有了包拯那为民伸张正义的豪迈,也有几分才子佳人的期盼。我还找了两截坚硬的木头做成梆子,一天到晚咣当咣当乱敲,母亲嫌我烦人。

我们塬上有懂秦腔的。阿堵寨和朱村的自乐班人才济济。正月闲,他们就聚到学校排戏,排练好了,在元宵节前后给村里人演。平日里很熟悉的一群人,整天撅着屁股干农活,都是沉默寡言邻居,唱起戏来跟换了一个人似的,生旦净末丑,有板有眼。那些平日里粗糙的大手,拉起二胡板胡,敲起洋琴梆子,谁会不把他们佩服一番。唱好一台戏,司鼓很重要,我们叫“打板”。一个人要双手并用,指头缝里都夹着筷子状的鼓棒。看似手忙脚乱摇头晃脑却又有板有眼,仿佛指挥着千军万马。一台戏好不好,主要看打板的水平和演员配合的好不好。我们村的记海就是打板高手,为了练习打板,手指都变了形,直到现在还经常出去帮人打板。阿堵寨和朱村的自乐班都是可以凑齐一台折子戏的。记得我们阿堵寨村演的《柜中缘》、《藏舟》、还有现代戏《梁秋燕》等,都是观众百看不厌的剧目。演徐翠莲的肖凤梅都八十多岁了,唱起戏来还是字正腔圆。朱村离得远,拿手戏不太清楚,但对演丑角的“何大嘴”很熟悉。他宁可饭不吃觉不睡,都要瞒着老婆偷跑出来唱戏。有一年正月十五,镇文化站搞文艺汇演,他演济公,摇一把破扇,穿一双破鞋,脚指头和脚后跟漏在外面,在大街跑了几个小时,一点冻意都没有。一大群孩子跟在他身后,模仿他摇摇晃晃的动作,也跟着他唱“鞋儿破,帽儿破,身上的袈裟破......”。他就像我们省内的名角乔慷慨和孙存碟一样,浑身上下都是戏,随便一个动作,就惹得大家哈哈大笑,忘掉了生活的烦恼。他真名叫何应忠,是我们塬上的名角。

那时候,塬上到处激荡着秦腔。除了腊月正月里那些活跃在村里的自乐班演唱的秦腔外,文化站的千人大剧院里也唱秦腔。我们小丘塬是文化氛围很浓的地方,人们乐观开朗善良,这与秦腔有很大关系。上世纪八十年代镇上修建了西北地区最大最阔气的乡镇影剧院,逢年过节请县剧团来演出。那时候人闲,花几毛钱买张戏票,再买包瓜子,磕着瓜子看着戏,享受年味浓浓的慢正月。剧院里演的本戏多,我们在剧院里看了《周仁回府》、《赵氏孤儿》《金沙滩》等传递忠义的戏,颇受教育。收音机里除了新闻和广播剧,大部分内容都是秦腔。诸如《血泪仇》、《于无声处》、《三娘教子》等经典剧目,一个月至少唱几十遍,久而久之,哪个人心里还不装几句秦腔唱词。这条街巷里偶尔冒出一嗓子:“手托孙女--好悲伤---”。那家院墙里也甩出“两个孩子--都么娘---”。至于祥林嫂那句思念阿毛哀伤又绝望的道白,我们这些孩子都耳熟能详。坳底村有个卖豆腐的,穿一件看不清颜色的破棉袄,袄没有了扣子,腰里扎一条带子。他前半天哼哧哼哧喘着粗气,蹬着破旧的自行车跑三四十里路,把豆腐驮到照金一带的山村里换黄豆。豆腐换完了,回来是下坡路,自行车的惯性带着他嘹亮的秦腔,一路唱回家,把辛苦的日子唱的有滋有味。

最终,秦腔被流行歌曲逼到娱乐的角落,好像后妈养的孩子,只有年龄大一些的人才会青睐。年龄大的也有喜欢看电影的,看电视剧的,当然更多人喜欢上打麻将。剧团门口失去了往日的繁华,有的剧团已经解散,开始唱歌跳舞迎合新的娱乐需求。这种现象既是时代的进步,也是传统文化的悲哀。千百年来,人们是通过戏曲来教化人的。高台教化的作用非常大,那些爱国报国视死如归的故事,那些孝老爱亲传递友善弘扬正义的戏曲,对人们的教育意义很大。现在的年轻人几乎没有人听秦腔,更不用说通过秦腔里面的故事来培养自己的正气豪气大气。

秦腔离我们越来越远,偶尔在抖音里看到一些片段,倍感亲切,传统与现代的结合,也许会赋予这门古老艺术新的生命力。甲辰年元宵节将至,值大雪纷飞白云揉碎的景象,便想起了秦腔。雪天是可以用来回忆的,望着窗外狂舞的大雪,回味激荡在小丘塬上的秦腔,回味那些有秦腔陪伴的日子,何尝不是一种幸福。

作者简介
李双林
李双林,笔名李双霖。男,生于1970年,中共党员。祖籍湖北郧西,现居铜川市耀州区。系陕西省农民诗歌学会副会长、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铜川市作家协会理事、耀州区作协原主席。先后在《延河》、《陕西文学界》、《陕北》、《陕西农村报》、《陕西科技报》、《阳光报》、《铜川日报》、《铜川文艺》、《华原》、《陕西人民广播电台》、《西安人民广播电台》等报刊杂志媒体发表诗歌散文600余篇(首)。作品在省市区各类大赛中获奖50余次。诗歌《照金畅想》获“药王故里 锦绣铜川”全国诗词征文大赛二等奖;诗歌《慈善之光》、《耀州慈善好人颂》获省慈善总会、省散文学会“慈善诗文大赛”优秀奖;散文《告别羊圈里的家》获陕西省作协“我和我的祖国”建国七十周年征文优秀奖。为弘扬照金精神,传承红色基因,发起创办过“照金红叶诗会”。出版诗集《追梦照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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