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腔《杨门女将》诞生记

“壮歌堪颂杨家将，满门忠烈保家邦。百岁犹有荡寇志，不尽秦声世代扬。”这是剧作家傅祖浩，对秦腔表演艺术家王玉琴演秦腔《杨门女将》一剧的赞美诗。秦腔《杨门女将》一经上演，便得到三秦大地、西北各省区广大秦腔爱好者的欢迎，各地剧团争相排演。几十年来，人们一谈起《杨门女将》，就很自然地谈起扮演佘太君的秦腔名家王玉琴，该剧已成为她闻名遐迩的代表作。

 一出京剧剧目，拍成电影播放全国，移植成秦腔后，又演唱了几十年，而且久演不衰，受到广大观众如此欢迎，它的艺术魅力何在？ 

上世纪五十年代末，西安市成立秦腔剧院，并决定把易俗、三意、尚友三个剧团部分青年演员集中起来，成立青年团即西安市秦腔剧院三团。当时，三团既有一批新中国成立后培养的青年一代，他们已显露出艺术才华，又有在群众中享有盛誉的王玉琴、华美丽、张新华、李正斌等主要演员。适逢此时，京剧电影《杨门女将》也在西安上映。
 当时，担任三团团长的景致雅与陈尚华等商议移植该剧，并决定陈尚华执导，由当时仅二十多岁的青年演员刘养民进行移植。移植过程中，主创人员反复研究，决定除了学习京剧的所长以外，更要发挥地方戏曲的优势。

《寿堂》一场，要突出佘太君的唱腔艺术，京剧在此场只唱四句，而秦腔则要结合地方剧种的特点，尊重西北广大观众欣赏和审美的习惯，重新布局。突闻杨宗保边关阵亡，是一个由喜转悲的大转折，为了揭示佘太君极其复杂的内心矛盾，即展现她强咽悲痛、不畏强敌的爱国精神，这正是唱戏的地方。唱词写得很美，很感人，但选用什么样的音型和板式基调来唱？
著名秦腔演员、导演。演出剧目有《走雪》《赤桑镇》《抱琵琶》等，后改任导演，执导剧目《杨门女将》《辕门斩子》《庵堂认母》等。

该剧导演陈尚华回忆：一天大家出外演出，我坐在朝邑地区一个古老仓库外的汽车中，把几个唱段方案反复啄磨比较，忽然想起王玉琴在一个剧中女扮男装，唱了几句生角唱腔，浑厚圆润，顿然使我眼前一亮，大有“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之感。经过反复思考，决定另辟蹊径，借用小生、须生、正旦的音型，结合王玉琴的嗓音条件，把各种唱腔精华揉为一体，创出一种秦腔史上从未有过的新腔。那天在汽车上几乎是一整天时间，忘记了吃饭和休息，终于经过苦思冥想，潜心琢磨，形成了一个较为满意的想法，后来经过不断加工修改和试唱，佘太君的唱腔总算定下来了并且得到了老一辈艺术家和景致雅团长以及乐队、演员同志的认可和称赞……通过对这段唱腔的设计，我深深的体会到贝多芬那句名言对我们艺术工作者是何等的重要：“为了更高的美，没有一个规律是不可打破的。” 
为了使“寿堂”后边大段唱腔更为感人，导演在布局整场戏过程中，紧抓住佘太君在宴会上的感情变化，由兴奋到悲痛，层层推进，大起大落。初上场，用了舒畅欢快的花音代板，在笑声中唱出：“为孙儿庆生辰心中欢畅”。面对焦孟二将敬酒，以及柴郡主从中阻拦，穆桂英一杯即醉的反常现象，佘太君急切追问焦廷贵不在边关回来作甚时，利用打击乐的特殊功能，一锤一锤撞击剧中人物的心房。当焦廷贵脱口而出，说出：“他临终……”时，导演要求演员把台词句句含真、念准、念出“喷口劲”，并要求压低嗓音，一连发出似连珠炮一样的五个“你”字，以体现佘太君恍然大悟、悲愤交加的心情，同时引起观众和剧中人物的感情和命运上的强烈共鸣。

为了不致使剧中人物隐于过份悲痛和一蹶不振的境地，为了突出悲壮的气势，剧作者特地设计了为杨宗保祭奠亡魂的感人情节，让佘太君把满腔悲痛寄情于“看大杯侍候”。在“愿孙儿饮此杯神游九天”的唱段之后，引出一大段感人至深的念白。在此，导演采用秦腔须生，小生念状子的表现手法，结合剧情的发展和演员的嗓音条件加以揉合，使其达到抑扬顿挫，节奏分明，感人肺腑，催人泪下的艺术效果，当念到最后一句“你……要痛饮一杯”时，演员把几个“你”字念得既急切，又悲壮，念出撕裂心肺、气壮山河的效果，然后引出大箭板唱段。

这板戏的第一句是“奠罢了这杯酒心中酸痛。”陈尚华在“酸痛”二字的行腔上揉进了传统戏《司马拜台》诸葛亮唱腔中的精华，突出一个百岁老人祭奠孙儿酸楚悲凉的心情。第二句“谁料想白发人祭奠后生”，将它设计的哀婉悲壮，使人强烈地感到杨家舍生忘死，前仆后继的爱国精神。在拖腔时还吸收了正旦行当的唱腔特点，使之更加浑厚而丰富。第三句：“众儿郎为国捐躯把命送”，前半句仍唱箭板，而后半句则逐步转入慢板，并要求用低音送出，在吐字行腔中要达到像弹丸喷射一般，唱出“把命送”三个字。这样行腔，内涵丰富，耐人寻味，能引起观众的共鸣；能表现佘太君刚毅，坚定、稳健、深沉的特有素质和深厚的母爱情怀。

该剧中多个唱段，多少年来，一直深受广大观众特别是戏曲受好者的欢迎，观众常为王玉琴等演员的唱腔抱以热烈的掌声。兼收并蓄，容各行当唱腔精华为一炉，达到既继承传统，又推陈出新的目的，这是陈尚华在排导设计《杨门女将》一剧体会最深刻的。一个好剧本可以救活一个剧种，而几板好唱腔，又何尝救不活一个戏。《杨门女将》之所以几十年来表演不衰，除了剧本本身提供了一个很好的基础以外，唱腔艺术可以说起到了奠基石的作用。

 《杨门女将》一剧，既有绚丽多采的宏伟场面，又有文武兼备，大喜大悲的情节。《寿堂》一场富丽堂皇，满台生辉，而《灵堂》一场则古朴典雅，庄严肃穆，形成鲜明对照。

 宗保捐躯，朝野震惊，以宋王为首的投降派和以寇准为代表的主战派，发生了激烈争论。在寇准老相的设计安排下。宋王前来天波府为宗保吊丧，而主和派的王辉也来借吊孝之机，观察动向，力求主和。在王辉“为杨元帅报仇事小，国家安危事大”的恶语伤害下，佘太君激动万分，终于发出了：“以血还血申民恨，誓保边庭除祸根”的铮铮誓言。

剧情的发展，矛盾的演化，已是水到渠成，到了唱戏的地方，为了把佘太君此时复杂的心境充分揭示出来，导演陈尚华利用七锤、拦头、撂板、双锤以及剁锤等板式，表现佘太君强压私仇，请缨杀敌，以国家民族的利益为重的博大胸怀。

 她很有分寸地唱道：“王大人你好小量我杨家兵”。导演设计了七锤散板的唱法将“一句话恼得我火燃双鬓”这样如火如荼的唱段推出；又用硬音慢栏头的唱法将“且慎言莫乱测我忠良之心”的唱段倾诉出来，而且在过门中采用了硬音和软音交替变化的“风搅雪”手法，这既正面回答了王辉等人的挑战，又有讥讽意味的潜含在内。在几句慢板中，采用了“撂板”这种秦腔特有的板式，其特点是拖音少，节奏快、变化多，一能表现杨家满门东杀西挡的壮烈豪情，二又使人感到不只限于悲伤。
 当唱到“令公他提金刀勇冠三军”时，设计了一个力度强，高音足的拖腔。在转入慢二六板中，主要突出了“李陵碑碰死了我的夫君。”导演让演员把“李陵碑”的“李”字提高拖长，并结合剧情来表现佘太君满腔悲愤和对已故夫君的深切怀念之情。在转入双锤、剁锤板时，导演严格要求演员把台词念真念准，念的铿锵有力，字字千钧，并要求由慢到快，句句相接，滴水不漏，达到激情满怀，豪放悲壮的气势。当唱到“杨家报仇报不尽”时，导演要求乐队吃透剧情，打出气氛，伴出激情，并在“报不尽”三个字中突然一顿，力度要极强，紧接着唱出“那一阵不为江山黎民”。此句是最后一句，也是对杨家为国为民，舍生忘死的爱国忠心的进一步体现。

在整个排演和唱腔设计过程，陈尚华极为重视乐队伴奏。这是综合艺术所决定了的，因此，他要求乐队和演员唱腔要浑然一体，而且要处理好主从关系，突出一个“伴”字，既不要喧宾夺主，还要产生相得益彰的良好的艺术效果。

 秦腔《杨门女将》的排导，已过去了60多个春秋，此后的几十年间，许多秦腔院团皆有演绎，排导人员在此基础上革新、求变，有的革新广受热议，有的求变备受争议。时光荏苒，当年排演的点滴细节，也给予现代人许多启迪。